假装蒹葭

【韩叶】安全屋（上）

叶修坐在楼顶，眺望着这个灰色的城市，叼在嘴边的香烟在缓缓燃烧，一缕缕白烟升起又很快被风吹散。天已经渐渐黑了下来，他的脚底下是川流不息的车流，这个被冠以荣耀之名的城市拥有十分光鲜的外表，但他属于它的另外一面——阴暗的、暴力的、信奉丛林法则的、总是被正义打败的那一面。

他现在所在的大楼堆了许多尘封的建筑材料，据说建到一半开发商被怀孕的妻子咬掉了头——总而言之，资金链断裂，这栋尚未建成的大楼便废弃至今。

也许是由于影视惯例，这样的大楼十分受地下世界的居民欢迎。作为一头在地下世界无人不知的狐狸，叶修自然是有资格独占一栋大楼的。

他耳朵动了动，听见身后传来了轻轻的脚步声。狐狸没有回头，只是漫不经心地问：“怎么样？”

“报告老大！他们什么都招了！”包子脚步轻快地朝他这边跑了过来，一脸自豪地向他报告自己的调查结果，“今晚凌晨十二点，就在熊脚印酒吧。西区又有新玩意了。”

包子是头豹子，一头非常帅气矫健的豹子。他有着一身十分漂亮的棕金色毛发，是时下最受姑娘们欢迎的那一款混混。虽然思维和行为都跳脱得很，就连他的狐狸老大偶尔也会被噎住，但他有一点特质十分难能可贵——他对叶修言听计从。

“什么新玩意儿？”叶修决定从边缘离开，以免被包子撞到楼下去。他只是一只普通的狐狸，并没有长着鸟的翅膀，从六楼摔下去照样是会死的。

包子回答：“这个他们也不知道。西区那群大家伙把这个瞒得很紧。”

叶修伸出爪子满意地在得力手下的手臂上拍了拍，将手负在身后，径直往楼梯走去。豹子乖乖地跟在他的身后下楼，继续发问：“老大，你猜他们神神秘秘的是想做什么？”

如果只是像以前一样卖些酒吧畅销货的加强版，他们完全没必要瞒得那么紧。炼金教暗中跟他们联系，估计就是为了西区这回搞出来的新玩意儿。

虽然心里这么想着，狐狸却一点儿也没表露出来。他喷了一口烟，懒洋洋地说：“还能是什么？来来去去也就那两三样，他们一点儿创意都没有。”

“我猜也是。”包子肯定地点点头，从口袋里头掏出了几张尺寸非常小的纸片——很显然它们曾经的主人是啮齿动物。他问：“邀请函我也弄到手了，咱们今晚过去吗？”

此时一狐一豹已经走出了废弃大楼，在大厦与大厦之间的阴暗小道里穿行着，风声在身边呼啸着，推攘着他们前进，同时将狐狸棕红色的毛发吹得一团糟。

“我们？我们不过去。”叶修说，“会有别人去的。”

“什——么——？”完美地闪避了他老大装逼的回答，豹子耳边只听见呼呼的风声，只好扯着嗓子问。

“不——去——”狐狸也只好扯着嗓子回答。

他们在一面喷满了墙体彩绘的墙边停了下来。

包子一脸迷惑地看着他的老大从地上捡了一瓶喷漆，使劲地摇了一阵子，接着在墙面仅余的空白处喷了一个显得十分可爱的熊爪印，用另外一个颜色的喷漆在爪印的中间写上了w12。

豹子并不明白他在干什么，但他还是明白了一件事：今晚他们不会过去熊爪印酒吧。于是他把那几张小小的纸片随手往地上一丢，也将熊爪印酒吧丢到了脑后。他跟着完成了喷涂的叶修继续向前走：“那老大，今晚我们去哪里？”

这是另外一个叶修十分欣赏的特质：对不感兴趣的事情，包子从不寻根究底。换了方锐在这儿，他可不敢当着他的面这么干。

终于离开了风带，狐狸顺了顺乱七八糟的毛发，抽了一口烟，非常耐心地解释：“之前不是让你们调查了那个在地下世界刚刚兴起的宗教吗？”

“哦！那群想脱毛的家伙？”

叶修被他这个形容呛得咳嗽了起来：“不是想脱毛，是变成人类。”

“差不多啦！”包子摆摆尾巴，表示并不关心这点差异。

“咳咳，总而言之，就是那群家伙。”叶修继续说，“听说他们今天晚上有个聚会，我准备去看看。”

豹子耳朵马上竖了起来：“我也想去！”

“不行。”

“为什么？”

“你今晚有排班，得去网吧看场子。”

“啊！”包子一惊一乍，他赶紧低头看了看时间，“完了时间要到了！老大我走啦！”

狐狸看着豹子以他该有的速度飞奔而去，才将手揣回了衣兜里。他轻轻甩了甩尾巴，不紧不慢地向他今夜的目的地踱步前行。

 

“警官！我们是来报案的！我们被打劫了！”

北极狼低头看向受害者们。十分受惊吓的三只仓鼠挤在一起瑟瑟发抖，发出吱吱的叫声——在狼的注视下，他们抖得更厉害了。

“恶性抢劫案。我那边还有点事要处理，这就交给你了。”将受害者们带到张新杰桌上的林敬言向他的同事摆了摆手，末了还压低声音补了一句，“另外建议你查查最近啮齿动物犯的案子，我总觉得这三个家伙有点眼熟。”

张新杰点点头，目送灰狼离去，接着才向报案者提问：“请描述一下详细情况。”

左仓鼠说：“我们在中央十街那块空地休息，突然隔壁冒出来一只豹子！”

中仓鼠说：“金毛的豹子，长得特别凶狠！他二话不说把咱们全都绑到了一个仓库里头，开始恐吓我们。”

右仓鼠说：“最后还把我们的东西都抢走了！”

“抢了什么东西？”北极狼警官尽职尽责地记录着。

“他抢了我们的，呃——派对邀请函。”

北极狼放下笔，转过身去在电脑系统里键入了些什么东西。他继续发问：“除此以外呢？有别的财物吗？”

“没有了，警官。”

“你们受伤了吗？”

“我们在精神上受到了极大的伤害。”

“这样的情况是没办法立案调查的。”张新杰说。

“但是，我们知道他是谁！”中仓鼠猛地拔高了声音，又像是害怕被别人听见一般压低下来，“那只豹子！他是他的手下！”

另外两只仓鼠非常配合地倒吸一口凉气。

“他？”张新杰问。

“那只狐狸。”他们齐声回答，“废墟里的狐狸。”

张新杰有点诧异，这事竟然还跟那只特立独行的狐狸扯上关系了？然而他并没有被能说会道的仓鼠们绕进去，此时案件档案的搜索结果正好已经出来了。他说：“不管那只豹子是谁，没办法立案就是没办法立案。”

仓鼠们齐齐地叹息。

“不过，还有一件事需要你们的帮助。”张新杰说。

“钓鱼执法？”左仓鼠非常感兴趣地问。

“提供线索？”右仓鼠也跟着猜测。

“我们非常乐意为您效劳！”他们说。

“是诈骗案。”张新杰话音刚落，三只毛团便一跃而起，撒开了小脚转身就跑。

冰原狼一爪按住了三只意欲逃跑的仓鼠，继续冷静地宣布：“现在怀疑你们与最近多起诈骗案有关，请协助警方调查。”

在张新杰将这三个利用自身可爱的外表多次犯案的恶劣诈骗犯扭送到拘留所的同时，警局局长韩文清正在与卫生局局长王杰希在办公室进行一场友好的会晤。

警方准备邀请卫生局专家到各个警察分局去举办流行病科普讲座，他们此次见面就是为了谈这个问题。敲定了大体方案后，虎警官向王杰希提出了另外一个问题：“你听说过炼金教吗？”

王杰希啜了啜杯中的红茶，说：“略有耳闻。”

这个悄然出现的新宗教在地下世界无声地传播蔓延。它疯狂地崇拜着上一个纪元的文明——炼金文明，这也是这个宗教名字的起源。根据考古学家们的研究，当时主宰着世界的是一种名为人类的生物，他们拥有修长的四肢、灵活的十指以及发达的大脑。

这群高智慧生物建立起了一种匪夷所思的先进文明，从陆续发掘出的遗迹当中可以窥得它当年的辉煌：他们可以将石头变为黄金，将火炭变为钻石，炼成贤者的石头，将灵魂独立于躯体；因此他们的道路由黄金铺就，宫殿以宝石与钻石点缀，长生不死，精神永存。

然而这个盛极一时的文明最终还是因为不明的原因而消逝了。这个星球在凛冬与冰川中沉寂了百万年后，新一个纪元才再次萌芽。动物们摆脱了蒙昧与野性，拾起了理性的火种，建立起了他们现在的文明：科技文明。

“炼金教在教义中宣称我们是错误进化的结果，避免走向末路的唯一途径是复兴炼金文明。”韩文清说，“而复兴的第一步，是变成人类。”

“那很可惜。”猫头鹰歪了歪头，非常冷静地说，“此路不通，我们必然是要灭亡了。”

“你认为这不可能？”

“再怎么基因突变，一只猫头鹰都是不可能突变成人类的。”王杰希说。

虎警官打开了一个文件夹，从里头抽了一张照片出来，推到了王杰希的面前。卫生局局长用翅膀尖尖扶了扶单眼镜片，凑过去观察这张照片里的人物——一个人类。

这并不是通过挖掘到的人类骸骨复原出来的人类复原图，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类。这个披着长斗篷的人类正准备戴上兜帽，却不慎被路边隐蔽的监控摄像头捕捉到了他的脸。

“化妆？整容？特效？”单凭这样一张照片，依旧没办法动摇猫头鹰先生的科学观。

“最近我们还收到了一些报警信息。”韩文清冲他晃了晃文件夹，“在荣耀城的各个区份，都有目击者见到过人类的踪影。”

“有抓到过他们吗？”

“没有。这也是奇怪之处。”韩文清皱着眉头说，“他们总是消失得很快，我们接到消息再去寻找的时候他们早就已经无影无踪了。”

“从科学的角度出发，这是不可能的。”王杰希想了想，意味深长地暗示，“你知道吗？很多科学家将人类的炼金术称为奇迹的学科。”

也就是说，科学无法实现的事情，炼金术未必不能。

韩文清点点头：“我明白了。”

猫头鹰将杯中的红茶饮尽后，拍拍翅膀，告别韩警长离开了警局。韩文清将资料都收回了文件夹中，时间已经是晚上六点。设定了定时的监控画面准时弹出，虎警官认真地看了一阵子，拿起话筒拨通了内线电话：“通知下面，今晚出队。”

“地点，熊爪印酒吧。”

 

荣耀城拥有一个庞大而复杂的下水道系统。它阴暗但洁净，曲折而宽敞，如迷宫一般纵横交错。没有正确的指引，想在这个下水道中找到某个位置是十分困难的。下水道只在几个大型出入口有监控摄像头，其他出入口以及下水道内部都没有监控。

这个庞大的下水道系统就如同一个地下的城市。由于条件的限制与势力的暗中博弈，这里一向是警方无法涉足的地方。黑暗与邪恶在这个倒映的城市中无声地盘踞，撕下了文明的外衣，它自有一套黑暗居民的行事规则。在这里，一切都回归了动物的本能——优胜劣汰、弱肉强食。

今天炼金教的集会地点在A-03区，叶修从惯用入口进入了下水道，抽着烟轻松地往目的地前进。如今叶修活动范围主要还是在地面上，除非是有必要，否则他并不常来这儿。但托了某些轰轰烈烈的往事的福，他对这座地下城市确实十分熟悉。

“喂，老兄，你也是去参加集会的吗？”狐狸十分自来熟地追上了前方披着长斗篷的一位先生。他们俩已经一前一后地在这个下水道里走了一段时间，周围的动物越来越少，叶修基本能断定，他们俩的目的地是同一个地方。

对方压低了兜帽，警惕地回过头来。见到前来搭话的是只红狐狸，他心里一惊，吓得差点要叫出声来。

这不能怪他，因为这真是非常恐怖的一件事。在这里一直流传着这样一个恐怖传说：要是你一回头看见一只棕红的狐狸，这意味着他的战矛已经将你的胸口刺了个对穿了。

在这个热兵器发达的时代，凭借一把冷兵器就能让人闻风丧胆的，也只有这只被尊称为斗神的狐狸了。即便叶修近些年来已经没有在下水道世界里出没，但属于他的传说依然在这里流传着……

定睛一看，发现对方两手空空，看起来并不是那只大名鼎鼎的狐狸，兜帽先生才悄悄松了一口气。他故作镇定地打量了叶修一眼：“你是新来的？”

“是啊！”叶修并没有尝试去窥视对方斗篷下的脸，而是坦荡荡地打听，“老兄来过几次了吧？感觉怎么样？”

“哼，去到就知道了。”兜帽先生说，“下次集会记住统一着装。”

叶修猜测他们的标准着装就是这样带着兜帽的长斗篷。他继续问：“还有没有什么要注意的地方？”

“做好心理准备吧。”对方给出了一个标准狂热信徒的回答，“先行者会向你展现从未见过的世界，你将有幸成为我们中的一员。”

“先行者是谁？”叶修问。

“先行者是人类。”对方低低地回答，“神之子亚当。”

叶修记下了这个名字，故作急切地问：“我们也可以变成人类吗？”

兜帽先生神秘地笑了笑：“今天你就能得到答案了。”

狐狸觉得故弄玄虚的家伙真是太讨厌了。他在心底里暗暗地啧了一声，脸上还是笑着继续打听细节。很快，叶修就将这家伙知道的事情全都套了个底朝天。

炼金教每个月会不定期聚会几次，短短的半年间已经发展出了几千名的教徒。在众多上层人物中，先前提到的神之子亚当就是那个拥有着将动物变成人类的能力的人——虽然叶修对变成人类这事还是持保留态度，但不妨碍隔壁这位兜帽先生对他推崇备至。

今夜的仪式中，叶修将会见到这位神之子阁下。

 

熊爪印酒吧的大门被一把推开。来客站在门口冷冷地环视一圈：这个酒吧的店面并不大，客人三三两两地坐在角落，看起来生意十分冷清。但他心里清楚，这只是这个酒吧的冰山一角，真正的聚会之处并不是一般人能进入的。

老虎进入酒吧后，左右扫了两眼，便径直地走向了吧台。吧台后的黑熊观察着这位不速之客：他有着棕黄的毛发，带着相当威武的黑色斑纹，脸颊上还长着白色的毛发，虎须支棱着，看上去不怒自威。

黑熊见的老虎也算多了，但他发自真心地认为，唯有向他一步步走来的这位先生才能称得上是真正的林中之王——随时能把他的脖子拧断那种。

也许是个军火商？在脑中思考着各种可能性，酒保屈服于对方的气势，低下了头，尊敬地问好：“先生。”

耳机里传来张佳乐的窃笑声：“非常顺利。”

长着一张十分凶恶的犯罪分子脸的警局局长脸色又黑了几分。他面无表情地向黑熊点点头，将兜在手里的三只仓鼠放到桌上。

其中一只仓鼠向黑熊递出一张纸片，鼠假虎威般地整理一下领带，清了清嗓子：“我们受邀参加今晚的聚会。”

虽然黑熊觉得他们这个组合有些奇怪，但韩文清那张非常黑道的脸让一切疑点都不再是疑点。作为资深诈骗犯，仓鼠们的造假的能力自然也不容小觑，一个小小的酒保自然分辨不出邀请函的真假。他简单地检查了一下邀请函，便点着头说：“聚会马上开始，请跟我来。”

酒保将他们带到了酒吧深处的一面墙边上。他按下密码，接着用挂在裤腰带上的门禁卡在墙边的电灯开关边上熟练地一刷，一声轻响后，藏在墙体里的暗门马上松动了下来。

“沿着这条通道一直向下走，经过安检后就可以进入会场。”酒保殷勤地介绍，“相信今夜的聚会不会让你们失……”

嘭！

韩文清把他打晕了。

将酒保放到在地上，韩文清将藏在袖子里的信号干扰器解了下来，熟练地安装到墙上——这样一来，他们安排在附近的耳目就没办法向里面的动物传递消息了。

局长先生拉起领子，对着里头藏着的麦克风发布命令：“干扰器安装完毕。灰狼带队守住各个出口，红鹳带队进来。迅速！”

“收到！”耳机里传来他们的回应。

韩文清这才将昏迷的黑熊绑起来，打算把这个碍事的大块头搬到一边去。在他干活的期间，仓鼠们趁机向他邀功：“局长先生，我们的方法不错吧！这个酒吧的出口可多了，按你们原来的方法，肯定抓不到人。”

“这回保证能将里头这群家伙一网打尽！”

“当然，这也多亏了局长先生实力非凡。”其中一只仓鼠恭维道，“要是您愿意加入我们黑暗的世界，肯定也能成为一代枭雄！一点儿也不比那只开网吧的狐狸差！”

“蠢货！”另一只仓鼠抬起小脚踩了他一下，小声地嘀咕，“到底会不会说话，没听说过他跟那只狐狸是死对头吗？”

被踩的仓鼠抱着脚在地上滚了两圈，痛苦地继续恭维：“我是说，绝对比他厉害。”

韩文清：“……”

他当然知道这三个毛茸茸圆滚滚的诈骗犯这么卖力地表演是为了什么。等待着支援进来的老虎不太耐烦地用尾巴轻轻地拍打着墙面：“不错。我会考虑向法官提议酌情减刑的。”

如愿以偿的诈骗犯们互相击掌，欢呼雀跃。很快，张佳乐便带着一队全副武装的精英来到了韩文清面前。他向上司点点头，比了个没问题的手势，表示酒吧店面的所有动物已经被成功制服。

韩文清赞赏地点点头。他扫视一圈，确认所有动物都到位后，才解开枪套抽出手枪，下达了进入的命令：“跟着我，走！”

虎警官带头进入了密道，率领着一队训练有素的精英无声无息地前进。沿着这条楼道向下走，前方已经渐渐能听见嘈杂的说话声与音乐声，通道出口处挂着布幔，昏暗暧昧的光线隐隐地透到了通道的这头。

真是乌烟瘴气！

韩文清耸了耸鼻子，似乎嗅到了一些不同寻常的味道，眉毛不由得皱起。但此时的情况已经容不得他多想，他在布幔前略作停顿，确认里头的动物并没有察觉到他们的潜入后，向身后的手下们一招手，率先破帘而入。

 

“只有人类才是万物之灵。”站在高台上的人类高傲地宣称，“作为先行者，我为你们走出了一条进化的道路。你们跟从我前进，重拾起被遗忘的奇迹，我们将回到达一个新的层次——到达进化的终点！”

这儿正是下水道中的一个水流的汇合处，构造像是个拱形大厅，能轻松地容纳上百名动物。穹顶中央的井盖被取走，一束月光投落到了正中央的高台上，让台上的亚当成为了这个大厅中唯一的焦点。月光下，人类的金发仿佛在闪闪发光，为他蒙上了几分神性的光芒。

神之子用高高在上的眼神俯视着他们，仿佛台下的众多动物都是没进化完全的低等生物一般。台下身穿着斗篷的信徒们为他那富有煽动性的演讲而骚动了起来，发出一声声压抑的低叹。

不管怎么看，那都确实是个人类。藏在众多动物之中的狐狸没理会他鬼话连篇的演讲，非常冷静地观察着。他以前曾经看见过复原出的人类蜡像，虽然有些细微的差别，但总体特征与台上的亚当别无二致。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叶修百思不得其解。

按照兜帽先生的暗示，接下来的某个环节里，他应该踊跃争取上台的机会，这将令他一生难忘——他的建议正合叶修的心意，他可以趁这个机会更近距离地观察亚当。

因此，当亚当提出他将在新伙伴身上施展神迹，让他们暂时进化为“高等生物”的时候，狐狸二话没说钻了出来，向台边的守卫提出上台的请求。他手里也没闲着，偷偷地给两位斗篷守卫塞了几张纸币。

也许是他的表情太过虔诚，又也许是金钱的魅力太大，守卫们对视一眼，点点头算是同意了。接下来，他们又选出了一只高大的麋鹿和一只性感的狞猫——他们同样没有穿集会的统一着装，在这儿显得十分格格不入。

“穿上！”守卫将准备好的三件斗篷分发到他们的手中，督促三个新人穿上后才将他们带上了高台，让他们在一旁等候着。

亚当甚至没有正眼看他们一眼。他继续慷慨激昂地宣扬着自己的救世良方：“……炼金术本来是人类从神明手中窃取而来的技艺，我将会从历史的长河中将它重新唤醒……”

站在高台的一角，叶修正好借着兜帽的遮掩打量着高台中央的神之子。然而即便是这么近的距离，他也依旧无法从这个人身上找出任何破绽。

排除一切可能后，叶修不得不接受了一个匪夷所思的事实：这家伙现在这模样确实是个人类。

接下来就轮到他们变成人类了。端正了态度的狐狸眯着眼睛，目光闪烁地等待着。到底是真是假，马上就见分晓。

“……大家欢迎我们的新伙伴。”亚当总算回过头来，示意守卫将他们三个带到自己的身边来，台下响起了一片热烈的掌声。

神之子阁下显然非常享受这样的热烈气氛，连高冷神棍的架子都端不住了，不断地举起手来调动信徒们的热情。从台上往下看，这场面十分壮观，让叶修恍惚以为自己在参加明星见面会。

一旁的守卫端着三个盒子适时走上前来。在亚当煽动气氛的同时，他将盒子分发到三个新人的手上，用公事公办的语气说道：“先行者为你们准备了珍贵的圣药，用以辅助神术。在圣光落到身上的一刻将药服下。”

叶修打开了药盒，里头装了一颗葡萄大小的黑色药丸。他凑过去轻轻嗅了嗅，险些打了个喷嚏，没能从这刺鼻的味道中分辨出那到底是由什么原料制成的。

亚当用十分好看的姿势挥舞着法杖，抑扬顿挫地吟唱着某种从未听过的奇怪语言——姑且先将它当成语言吧，谁知道呢。

叶修慢吞吞地将药丸从盒子里头取了出来，跟另外两位新人一起等待着神之子召唤神迹。

狐狸自然不会这么老实地按照他们的规矩办事把这三无产品吞到肚子里头去——这药十有八九就是关键，他必须把它扣下来带走。

但在众目睽睽之下，要是只有他一个没有变成人类，恐怕就没那么容易走出这儿了。

另外两个新人都已经将药丸放进了嘴里，现在已经容不得叶修纠结了。他悄悄地将药丸掰成两半，将其中一半藏在袖子里，另外一半则飞快地丢进了嘴里。

在亚当的表演告一段落，将法杖指向他们的时候，隐藏在暗处的灯光一转，落在他们三个的身上。

狐狸定了定神，狠狠心便将嘴里那半颗药丸咽下。

 

 

一楼、二楼、三楼……韩文清一步一步地踏上楼梯，尾巴焦躁地在身后甩来甩去。他一口气走到了七楼，越走越是亢奋，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咆哮声。野性在血管中横冲直撞，猛虎尝试深呼吸，让自己冷静下来，然而这并没有任何用处。

他站在安全屋的门口，勉强捡回了几分理智后，才掏出钥匙打开了门。

屋里一片黑暗，但这对猫科动物来说一点儿也没差。大厅里空无一人，韩文清低头扫了一眼，看见了一双熟悉的鞋，看来叶修已经回来了。

虽然他现在的状况有些过度亢奋，但在这个房间里头的是叶修，韩文清也不必担心自己的状况会让对方有什么危险——大不了就跟他打一架，正好能发泄一下精力。

叶修不是一般的狐狸，这从韩文清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就知道了。

十年前他还只是个刚刚成为警察的年轻虎，因为成绩优异，办事得力，被当时的局长分派了与警方在黑道的卧底接头的秘密任务。

他负责联络的卧底甚至没有在警局留下档案，除了局长以外，任何人都不知道这位代号为叶秋的卧底的真正身份。

韩文清与不知身份的卧底先生通过特定的暗号互相传递信息，这持续了大约有大半年的时间。虽然他偶尔也会好奇对方的身份，但年轻的猛虎一直恪守着接头人的守则，拒绝探听叶秋的身份，甚至有意识地避开一些涉及到对方个人信息的话题。

——他一无所知的状态是对叶秋最大的保护。

自认为是一名合格的同伴，韩文清不愿因为他的好奇心而给在残酷的地下世界挣扎生存的同伴带去不必要的危险。本来这将会一直持续下去，直到某天叶秋没头没脑地发过来一串暗号。

“Z-12区1326aN01。”

这是下水道世界的一个坐标地址。虎警官在脑中稍一回想，便定位了叶秋所指的地点——那个位置十分敏感，好几个庞大的势力在那儿盘踞着，警方根本不可能轻举妄动。

韩文清捏着专门用来联络叶秋的老旧键盘手机，皱起了眉头。通常来说，叶秋不会单单只发个地址过来，对敌人、集合时间和需要的支援人数一概不提。

于是他回复：“准备干嘛？”这是怎么回事？

对方回答：“野图Boss吹笛人今晚刷新，我去单刷。”今天晚上，我自己一个过去。

吹笛人正是他们正在追踪的那个拐卖幼崽的团伙的代号，看来叶修确实已经查到了些眉目。能将大本营安置到那种地方去，这个团伙显然不是好惹的。像这样的龙潭虎穴，这家伙居然想单枪匹马闯进去？这是在找死吗！

韩文清一双虎目死死地瞪着手机屏幕，手指用力地按着键盘打字：“咱们组队吧。”等这边的支援再去。

“年轻人，你家老板不会让你们出来的。乖乖加班吧。”叶秋回复。局长不会让警方势力出动的，等我消息。

叶秋发完这条消息后，就再也没有回复过。这边的韩文清气得差点把手机给摔了。

面对这个事实，年轻气盛的警官感觉又急又怒。他知道叶修说的是实话：出于多方面的考虑，局长绝不会派人去支援他这种如同捅马蜂窝一般的冒进行为——就算叶秋是最优秀的卧底，也不可能。

韩文清并没有向上级汇报，而是选择瞒下了这件事。他本来就不是那种循规蹈矩的老虎，既然警方不可能支援，他干脆决定自己行动。

老虎当机立断地换下了警服，一刻不停地往叶秋发过来的坐标地址赶去。他没有带枪，一是因为警局的规矩，二则是因为作为一头老虎，锋利的爪子和牙齿就是他天然的武器。

在此之前，韩文清只跟队来过这被称为倒映城市的下水道系统几次，虽然他出门前将目的地附近的地图记了下来，但还是欠缺了些经验，花了好一些时间才在这错综复杂的阴暗通道中找到了目的地。

因此，在他抵达时候，叶秋的战斗早就已经开始了。

浓重的血腥味萦绕在鼻尖，激起了老虎刻在基因里的猎杀本能。韩文清循着叶秋前进的路线向最混乱的地方赶去，一边寻找着从未见过面的卧底先生，一路还撂倒了许多凶神恶煞的家伙——虽然他从未见过叶秋，但却一点儿也不担心揍错了队友。

直到他看见了一只手持着战矛、浑身浴血的红狐狸。

狐狸身上伤痕累累，鲜红的血液从几道深深的伤口中不断渗出，靓丽的毛发因为黑红的血而黏成了块，毛茸茸的尾巴上甚至还少了一撮毛，看起来模样十分狼狈。

但他才是最后的胜利者。

威风凛凛地站在倒了一地的敌人中间的狐狸听见了动物靠近的声音。他耳朵微微一动，机警地回过头来，目光落到了老虎的身上。对方回过头来，韩文清才发现他的脸颊上有一道浅浅的血痕，鲜红的血液缓缓向下淌，金棕色的眼睛里杀气腾腾。

杀红了眼的老虎本能地弓起了背，发出一声威吓般的低吼。

打量了韩文清几眼后，对方身上的杀意却突然淡了下来。狐狸将战矛从已经没了气息的犀牛尸体上抽了出来，眯起眼睛，冲年轻的警察咧了咧嘴巴：“韩同志？”

“韩文清。”韩文清向初次见面的卧底同志颌首，“叶秋。”

“不是叫你等消息么！”叶秋瞅了瞅爪子上带着血的大型猫科动物，一挽战矛，笑着说，“不过正好，出去的时候不用再杀一轮了。”

“接下来要干什么？”韩文清问。

“那还用说？前面就是尽头了。”叶秋意气风发，战矛直直地指向了通道的更深处，“把脸遮一遮，咱们该去救援了。”

“少废话了，走吧。”韩文清已经走到了前头去。

一虎一狐最终成功地救出了所有被拐的幼崽。他们将那群毛茸茸的、呼呼大睡的幼崽带回了地面上，喊来了救护车，又匿名报了案，才躲在暗处等待着。没多久，警方跟救护车便一同到来。

叶秋嘴里叼着根烟，倚在墙边看着幼崽们被一只一只接上了救护车，烟头的火光在黑暗的巷子中明明灭灭。一根烟抽完，他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又抬头看了看天边的弯月，说：“我走了。”

韩文清正低头摆弄着手机，听见这话才惊讶地抬起头来。

叶秋的右脚受了点伤，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他拖着耷拉到地上的尾巴，走向了小巷的深处。他还没来得及叫住对方，就见这头负伤的狐狸直接一头栽倒在地上昏迷不醒了。

韩文清赶紧上前把他从地上捞了起来。看着他那一身的伤，年轻的警察无奈地将请假短信的最后几个字输入完成，按下了发送，才将昏倒的叶秋小心翼翼地背了起来。

现在正是深夜，道路上冷冷清清，唯有一盏盏路灯用柔和的黄光为他们照亮道路。现在这个状况怎么也不适合送叶修去医院，韩文清只能选择把他带回家里。

虎警察背着叶秋，听着近在咫尺的微弱呼吸，摇摇晃晃地走在回家的路上。他瞧见了墙上的影子：狐狸的尾巴随着他前进的步伐左右摇晃着，在战斗中被削去的那撮毛显得特别明显，仿佛谁在那毛茸茸的尾巴上咬了一口似的。

明天给他买瓶生发剂吧。韩文清同情地想。

从那以后，一狐一虎之间的交流就不再局限于冷冰冰的任务，并肩作战的机会也越来越多了。这些年来，他们明面上势如水火，实际上陈仓暗度，在各自的事业上努力奋斗。

叶秋——后来虎警官才知道他的真名是叶修——在黑道中建立起了自己的势力，将许多干着不干净勾当的组织吞并改造，把酒吧开成了网吧、夜总会开成了游戏城，偏偏还没动物敢招惹他，也算是地下世界的一朵奇葩。

而韩文清也顺利一路升职，当上了局长。

他依旧干着接头人的活儿，只是私下自己掏腰包买了一套房子，送了一把钥匙给了叶修，作为秘密的庇护所，也就是俗称的“安全屋”。

 

 

-TBC-

大家好！！！这个四月没怎么更新，但其实我还是比较勤奋的（）

上次试过了日更完结，这次来试试上下完结！

感谢 @-雪都- 太太的封面！特别棒特别赞大家可以去重温一下XD

车会在明天同一时间发出，上车的乘客请提前准备好乘车卡（不